陆三哥从她的话语间，听掩藏极深的恐怖和幽怨。她不喜杜教授，在谢公馆就表现得明显；而她不喜杜太爷，却被复杂的恩掩饰住。他一如既往地心疼着她，但不想她把一切好都推翻：

        喜眉还要撕扯红姑的时候，冷不丁叫人揪着后脖领，扯过脸来狠狠甩了两个脆生的，打喜眉的人一边踢她一边骂：“闲得x疼的臭biǎo，不洗净利利地去卖/屁，你跟个老妈闲搭扯甚呢？

        陆三哥心中还有疑虑，小妹这位姑姑命途多舛，离家之前与离家之后虽然没什么恶迹，但苦难会改变人的心，尤其思及红姑命运悲惨的原因，难保她不会对杜太爷生恨意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三哥，我多亏还有忍耐，总算在祖父膝人地，遂了他‘荣显亲，光耀门楣’的心愿，他从此才对我格外青，连脾气也改了许多。不然，我未必不是跟姑姑一同的命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天已经快黑透了，船坞里所有画舫张灯结彩，红男绿女的声嘤嘤嗡嗡，这动静比大城市正月灯节还闹新鲜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离家走禹州后向东走，坐着船到了江越繁华富庶之地，恍惚也有过一闲逸致，看着澹的波和踏波的鸟，想着考上官费后去东洋留学……而现在，景红姑看着枯树枝似的手，最近泡太多手正在裂蜕，分明还是自己的一双手，可她有时候看着真生疏，就像偶尔在面看见自己的脸，也仿佛是扛着别人的脑袋在过活。

        杜太爷对女儿未尽责任，却把作为长辈能付的都倾注在她上，她是足够幸运的既得利益者，对于不幸之人，好像有无形的愧疚和责任。她和红姑都是杜家的姑娘，不幸的红姑，仿佛是她另一种命运的化，珍卿每一细思就觉得很不安。

        景红姑禁止自己再想去，继续埋捶起船的床单，这床单上的酒饭和秽很不少，天晓得他们在上什么。但红姑早已经麻木无。其实，景红姑多少年去就已经死去，现在活着的只是一副行尸走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珍卿深深地泣一，说不清是被三哥的话动，还是因为家庭中的复杂往事，她闭上平复心绪，片刻后郑重地跟三哥说：

        “三哥，我想帮帮我的姑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妹，从相交往中积蓄，你不能奢求它凭空产生。你祖父与他的儿女，少了维持亲的恩，这是当时的现实。祖父自有许多不好，我们都看得来。可你也说过，他十岁上父母双亡，碍于辈分大年纪小，其他人不好教他，所以他为人事很糟糕。可他对你寄望很重、极深，你因姑姑的事过于苛责他，甚至怀疑他对你的真心，对他很不公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跛了的花船老妈景红姑，正在小船后捶打衣服，捶得腰酸背痛，她也没有抬起她沉重发闷的。肚饿得咕咕叫的时候，她才抬看微蒙江天中的俊燕，岸边眺望猎的白鸟，恍惚间想起旧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这个决定原因很复杂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喜眉是命苦而刻毒的女人，也是整个画舫上最没行市的船ji，虽说有个老板包她，可也不怎么在意她。老板边跟个兔儿爷似的随从，常常把喜眉赶来风，跟他那个随从凑脸对地说话，也不知得什么鬼名堂。喜眉满腔龌龊气没发宣，总是欺负又穷又瘸的景红姑。喜眉骂骂咧咧地说景红姑是无用的废，一天还要吃三顿真是不该，她该自己到河里喂鱼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说到“我的姑姑”四个字，珍卿忽然间泪落如雨，她想起上辈的姑姑，竟然都是太不幸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以往不是什么事，只要是陆三哥有意劝导，小妹都会认真听他劝解改变行动。可是这一回，小妹铁了心要见她姑姑一面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条船上没有被人牌的ji女喜眉，又无所事事地来找景红姑的麻烦。景红姑并非是专门侍候喜眉的，却是她唯一有资格欺凌的人。这一会儿，喜眉指斥红姑这没洗净那没狠搓，景红姑没法嘴只是闷活。喜眉见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更来气，直接抬脚狠蹬红姑的背，蹬得红姑跌趴到船板上，小半截搭在船舷边，差就要一栽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还有很关键的一。往年她提起找姑姑一事，祖父与杜教授都讳莫如深，珍卿忙于站稳脚跟奔前程，最该负责的人不负责，她自然不会越俎代庖，也没有那份能力越俎代庖夫。可偏偏是她撞见了红姑，在她如此落魄不幸的时候。她到冥冥之中的天意，加了她莫名的责任，非要替父祖担起这份责任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