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了火车,还没到正午。徐志怀寻了处空位带苏青瑶坐下,又叫列车员送来一壶热茶。淮南线通车不久,起初是为了拉淮南煤矿,最近才开始载人,所见之处都新的很,乘客也不过寥寥数人。
苏青瑶一落座,便有些犯困。她两臂交迭,搁在小肚子上,瘦削的肩膀微微缩着,靠着皮垫子打囤。一大一小的两只高跟鞋被踢到座位下,双足就那样赤条条地露在外头,一动不动。
徐志怀倒了一杯淡茶,慢慢啜上几口,又冷不然去拿她断根的皮鞋。
“你就是个当小姐的命,”他看了眼裂口,继而下巴挨到她鬓边。“鞋精贵,人也精贵,几百大洋啪一下就没了。”
耳边似是啾啾飕飕刮过一阵湿热的暖风。
“怎么,心疼钱?”苏青瑶瞥他。
“不至于。”徐志怀把高跟鞋扔回到地上,腰弯着,手肘撑在大腿。“我对你什么时候吝啬过。”
苏青瑶眼珠子一滑,挪到下头,似笑非笑地说:“那也是我挣来的。”
徐志怀笑笑,不说话了。
他总是这副死德行,莫名其妙,方才分明还好声好气地同你说话,聊着聊着,又突然沉下脸,一声不吭,直叫人摸不着头脑。
苏青瑶懒得搭理他。
她侧过脸,朝向窗外,眺望起远处飞逝而过的山脉。丘陵仿佛是用掺了太多水的淡墨层层晕染而成,一笔连着一笔,不见断绝,恍如周复的青绿山水图,浅灰中透着一抹暗暗的绿。
苏青瑶看着看着,竟这般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也不知过去多久,半梦半醒间,她听见一声嘹亮的汽笛,鸣笛声方落,又听列车员说,南京下关车站到了。
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之响起,说话声、搬运声、小儿的啼哭声,纷纷扰扰。苏青瑶这下是彻底醒了。她打了个哈气,睁开眼,发现身上多了一件灰黑的羊绒西服,侧过头,瞧见徐志怀脱了外衣,正戴着眼镜读《三闲集》。
“不冷吗?”苏青瑶问。
徐志怀转头,目光从金丝框的上端射出来。“还行,主要怕你睡觉的时候感冒。”
“穿上吧,我起来活动活动,”苏青瑶说着,将西服递还给他。
她起身,踩着断根的皮鞋,从过道的最前走到最后。这节车厢的尽头是二等座,玻璃后,一口气涌上来许多人,深秋的日光斜斜渗进来,冷清清地照在人们弯曲的背脊。列车员似是察觉到头等车厢内投来的目光,尽职地上前,一拉帘子,苏青瑶便什么也瞧不见了。
不知怎得,苏青瑶心里一空。
恰在此时,车门忽然从另一侧打开。
男人戴一顶软毡帽,裹着一件长到脚踝的黑皮风衣,肩部挺括,腰部又用一条皮带收得极紧,乍一看,像个大写的“X”。他右手提行李箱,迎面进来,两人挤在狭窄的火车门框下,俊朗的容颜面对面泼入她的眼睛。
是于锦铭。
苏青瑶心脏扑通一下,原先空空的胸骨,骤然挤进一大团热空气,而她则变作一个热气球,摇摇摆摆地要浮到半空。她屏息,慌乱地转身,看向丈夫。
“是四少啊,”徐志怀单手摘下眼镜,泰然自若地与对方寒暄起来。“还挺巧,赶上同一趟火车。”
于锦铭看看徐志怀,又低下头,望了一眼苏青瑶,笑了。
他掠过苏青瑶,大步走到徐志怀面前,一手解风衣带子,一手转动皮座椅。
“许久未见,徐老板是去哪里谈生意了?”于锦铭敞开风衣,正对他坐下。黑风衣里是玳瑁纽扣的羊毛马甲,金盏黄的真丝领带,衬衫熨得硬挺。
“回了一趟合肥老家,”徐志怀边说,边朝苏青瑶勾勾手指,示意她回来。“内人的祖父不日前西去了。”
于锦铭愣了一瞬,继而摘下帽子,朝苏青瑶低头,柔声道:“苏小姐节哀。”
“不碍事,祖父是喜丧。”苏青瑶说。
她拘谨地站在过道,眼前的两个男人一左一右,